阿申巴赫用有点好奇的目光凝神研究着这个外国人,显然有点欠妥,因为他突然发觉那个人用好战的目光直楞楞地回瞪着他,充满着敌意,很明显是想迫使对方退缩回去。这让阿申巴赫略感尴尬,便转身沿着围篱慢慢走开,不再去看那个人。没过几分钟,他就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。不知是那个外国人所散发的旅行者的气息对他的想象力起作用了,还是某种肉体因素或精神因素对他产生了影响:他惊异地发现内心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,有点混乱不安,同时滋生出想到远方旅游的幼稚的渴望,这种感觉非常新奇,也非常强烈,以至于他把手背在身后,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,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,思索着这种情绪和它的本质与目的。
这种意愿好像早已经被磨灭而消失殆尽了。这只不过是一种渴望旅行的情结罢了,没有什么。但它确实来得那么突然,那么强烈,令人心悸,甚至达到了幻觉的程度。作为他能够想象出的对人世间多样性的所有惊奇和恐惧的尝试,他看到了一幅巨大的山水画,一片热带的沼泽在烟雾烟雾弥漫的天空之下延伸,雾气蒸腾,广袤无边。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荒野,到处都是泥泞的沼泽和死水。这块岛屿上落叶日积月累,形成了厚厚的毯子,到处都是巨大的蕨类植物,繁茂无比。在潮湿、肥沃和鲜花竞相争妍的丛林中,四处挺立着毛茸茸的棕涧树,还有一些奇怪的没有固定形状的大树,树根从树干上长出来,伸到水里面,或者露在土壤外,伸向各个方向,没有什么规律。发出恶臭的绿灰色泉水上漂着奶白色、碗状的花朵;肩膀高耸、嘴形奇特、双腿细长的怪鸟站立在浅水上,无动于衷地向旁边瞧着。透过巨大的芦苇丛,传来了咔嗒的磨擦声和呼呼声,好像士兵们正在装备武器;旁观者认为他感觉到了这块未加限制的、充满危险的荒野中温热而充满恶臭的气息,这种气息好像盘旋在位于创造和毁灭中间的地狱的边境。在竹林深处节节疤疤的树干中,他一度相信一只老虎正蹲伏在那里,两眼闪闪发光——他感到内心因恐惧和神秘的渴望而颤动。最终,这些幻象消失了。阿申巴赫摇摇头,又沿着石匠院落的围篱走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