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玉慧的满足和愉悦被横扫去了一大半。她倒没有怎么不高兴,只是有点儿失意。
她庄重地说:“也许吧……车费我付。”
开车的小伙子替徐淑芳回答:“付什么车费啊,这是我们徐厂长的专车。”
姚玉慧情不自禁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徐淑芳却已从车旁退开。
“伏尔加”转眼上了快车道。
“你们厂长有专车?”
“这有什么奇怪的啊!每年向市里交一百多万,厂长没专车像什么话?”
“你们厂长怎么样?”
“哪方面?”
“各方各面。”
“简而言之,没说的!”
“怎么叫没说的?”
“没说的就是没说的呗!”
“具体点儿。”
小司机侧脸看了她一眼:“大伙儿喜欢她!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她爱笑。”
“爱笑?”
“大伙儿也爱看她笑。她对大伙儿一笑,大伙儿就觉得心里舒畅。有些当领导的整天绷着个脸,好像每个工人都欠他八百吊似的,工人宁肯少看他一眼,多看一眼电线杆子!有些当领导的整天笑模笑样的,像个笑面儿虎,对哪一个工人都嘻嘻哈哈的,一心想跟工人打成一片似的,岂不知工人心里腻烦透了他!我们徐厂长微微一笑,能笑到你心里去!就这么回事!”
姚玉慧不再问什么,将头仰在靠背上,微微合目,若有所思。她不愿睁开眼睛,不愿从车前镜中看见自己的脸。她在心里对自己说:姚玉慧啊姚玉慧,也许你命中注定了将永远是不幸的。三十六岁的其貌不扬的老处女,常常希望自己某一天早晨醒来,变成一位满头银发,满脸皱纹的老太婆。她真想一夜之间跨越目前这段未老而老的尴尬的年龄阶段!美既然不属于自己,那么就让老快点儿到来吧!老是丑的最高明的化妆师,因而人们仅用美与丑对男人和女人进行评论,从不对老人进行同样的评论。老人是人类的同一化的复归。普遍的男人们和女人们对普遍的老人们的尊敬,乃是人类对自身的同一化的普遍的认可。因而人们对老人们更加强调的是善与恶的区别。姚玉慧深信自己的心灵的本质是善的,尽管那里边常有女人的嫉妒作祟,但她的心灵从不允许嫉妒转变为恶。嫉妒是每一个人心灵里的寄生虫。不是人的心灵中和了它们,便是它们蛀空了人的心灵。对于漂亮女人们的种种嫉妒,在姚玉慧心灵中常生又常灭。她深信自己成了一个老妪的时候,它们也便会老了。像珊瑚虫变为珊瑚一样,钙化了,死了。她深信它们绝不会比自己活得更长久。因而相信自己会成为一位善良的老妪。无所谓美,无所谓丑;又老,又善良,满头银发,满脸皱纹,目光慈祥。那时她也要对人人都微笑,笑到人们心里去;那时人们也许便会由衷地尊敬她,不惟尊敬,而且喜欢。那时人们也许便会这样评论她:多好的一位老太婆啊!多么善良!多么可亲啊!对于我,赶快老了是多么美好的事呢!她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