耳聋,对平常人是一部分世界的死灭,对音乐家是整个世界的死灭。整个的世界死灭了而贝多芬不曾死!并且他还重造那已经死灭的世界,重造音响的王国,不但为他自己,而且为着人类,为着“可怜的人类”!这样一种超生和创造的力,只有自然界里那种无名的、原始的力可以相比。在死亡包裹着一切的大沙漠中间,唯有自然的力才能给你一片水草!
一八〇〇年,十九世纪第一页。那时的艺术界,正如行动界一样,是属于强者而非属于奥妙的机智的。谁敢保存他本来面目,谁敢威严地主张和命令,社会就跟着他走。个人的强项,直有吞噬一切之势;
并且有甚于此的是:个人还需要把自己溶化在大众里,溶化在宇宙里。所以罗曼•罗兰把贝多芬和上帝的关系写得如是壮烈,绝不是故弄玄妙的文章,而是窥透了个人主义的深邃的意识。艺术家站在“无意识界”的最高峰上,他说出自己的胸怀,结果是唱出了大众的情绪。贝多芬不曾下功夫去认识的时代意识,时代意识就在他自己的思想里。拿破仑把自由、平等、博爱当作幌子踏遍了欧洲,实在还是替整个时代的“无意识界”做了代言人。感觉早已普遍散布在人们心坎间,虽有传统、盲目的偶像崇拜,竭力高压也是徒然,艺术家迟早会来揭幕!《英雄交响曲》!即在一八〇〇年以前,少年贝多芬的作品,对于当时的青年音乐界,也已不下于《少年维特之烦恼》那样的诱人[11],然而《第三交响曲》是第一声洪亮的信号。力解放了个人,个人解放了大众——自然,这途程还长得很,有待于我们,或以后几代的努力;但力的化身已经出现过,悲壮的例子写定在历史上,目前的问题不是否定或争辩,而是如何继续与完成……